[翻译]“天使在美国”剧评

《天使在美国》真的是很好的作品。如果可以的话,要去(找资源)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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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view: Angels in America Returns to Broadway in All Its Triumph and Tragedy

剧评:《天使在美国》带着无比的荣光和悲剧回归百老汇

——20世纪最伟大的戏剧之一获得了丰富的、褒贬不一的、发人深省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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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在美国”在圣枝主日大张旗鼓地回到百老汇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由玛丽安·艾略特(Marianne Elliott)执导、托尼·库什纳(Tony Kushner)创作的曾获普利策奖的饱受赞扬的戏剧——一部关于艾滋病和八十年代美国的政治、道德及精神疾病的离奇梦幻史诗——同它25年前最初的百老汇版本一样,巡演从伦敦的国家剧院开始,在纽约百老汇结束。至此,我们不免生出了一种周期般的宿命感。正是这种宿命感支撑了这部剧近八个小时的开幕之夜。

这部戏剧的两个部分(part),“千禧年降临”(Millennium Approaches)和“重建”(Perestroika)连续上演,中间留了一个晚餐休息时间,为的是让观众在结尾有足够的精力从椅子上蹦起来,然后长时间地起立鼓掌。

看库什纳的所有巨著都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它们既紧凑又丰富,基本上一口气就能看完。这部剧对于我和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份神圣的文件——多年来,它被研究着,痴迷着,崇敬着,引用着——这部剧太过于宏大而复杂了,以至于与它面对面几乎给人一种超现实的观感。我几年前曾看过这部戏,但绝没有如今这般波澜壮阔,也没有如今这般来自伦敦的呼声。这次,伴随艾略特的作品而来的,是它可能永远都无法完全实现的巨大期望。

有些时候,它几乎快要实现这些期望了。天使从天花板破墙而入,药片带来的虚幻的南极之行,热梦中的天堂之旅 —— 库什纳的剧本并不容易上演。艾略特选择了朴素地呈现大部分的场景,因为这样一来,当真正重头的舞台魔术出现时,才会更加精彩。那些先知从天堂回到地球、鬼魂消失在床上的时刻,都显得那么精致、优雅、震撼人心。艾略特对舞台造型的鉴赏力很强,她运用了保利·康斯特布尔(Paule Constable)巧妙的灯光设计,创作出了既庄严又亲切的舞台图景,与库什纳细腻、敏锐的写作风格十分契合。

“天使在美国”是一出语言的奇观。这部戏充斥着曲折的、复杂的、诗意的对白。说啊说啊说啊,谈话无处不在。也因此,为这部剧寻找适合的演员会有些棘手。只有找对了演员,这些文字才能歌唱情感、启迪人心;而错误的演员则会被庞杂的对白束缚住,然后把这部剧变得平淡而笨拙。

这版作品的选角可以说成功了一半。路易(Louis)32岁,爱唠叨,内心充满矛盾,常被解读为库什纳的替身。苏格兰演员詹姆斯·麦卡德尔(James McArdle)将其刻画得淋漓尽致,体现了该剧既热烈疯狂又脚踏实地的对“更高真理”的追求。内森•连恩(Nathan Lane)对他的角色 —— 同样健谈,但比路易斯讨厌得多的律师罗伊•科恩(Roy Cohn)—— 也有相当自信的把握。虽然他的表演有时会有一点点过火,但他的暴脾气和飞散的唾沫星子多少还算符合原作的设置。除了不大稳定的美国口音,苏珊·布朗(Susan Brown)对严厉的摩门教母亲汉娜·皮特(Hannah Pitt)和阿曼达·劳伦斯(Amanda Lawrence)对天使的表演都很有分寸,令人信服。

不过除开他们,这部剧的其他选角则遇到了一些麻烦。丹妮丝·高夫(Denise Gough),一位在近来在伦敦和纽约上演的《人物、地点、事物》中大获成功的英国戏剧新星,饰演哈珀(Harper),一个饱受末日噩梦折磨的瘾君子家庭主妇。但她在表演时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同样的情绪,最终逐渐将哈珀复杂的性格简化成了一个单调到令人担忧的大调和弦。(但是,她在戏剧最后一段华丽的独白中完成了自我救赎;这段独白至今仍是舞台上最伟大的作品之一。)

经常与高夫搭班的演员,李·佩斯(Lee Pace)也有这样的问题。他扮演一个深柜共和党律师乔(Joe)。但他在剧里只是大喊大叫,忽略了乔挣扎着与自我和解的微妙感情。(我很想念去年夏天在银幕上看过的罗素·托维((Russell Tovey)在伦敦版本中那更细致入微的演绎。)

内森·斯图尔特-贾瑞特(Nathan Stewart-Jarrett)饰演时髦的护士伯利兹(Belize),但他表演得太琐碎、太浮躁了。如果艾略特导演愿意引导高夫的表演到一个新的高度,让李佩斯安静下来,并且把斯图尔特-贾勒特慢下来,我相信,他们一定会认清这些角色的内核并取得成功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安德鲁·加菲尔德(Andrew Garfield) 的普莱尔·沃尔特(Prior  Walter):一个被迫成为先知的艾滋病患者,故事的中心人物。加菲是一个才华横溢、充满魄力的演员,他扮演过很多智力和体魄上各不相同的角色。他的表演的确严谨,但这种严谨是不对的。他饰演的普莱尔尖锐造作到了一种非人的地步,这完全是对角色的误读:一来缺乏辨识度,二来惹得人精疲力竭。不过就像剧中的普莱尔从天国重返地面一样,加菲最终回归了较为现实主义的表演,但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忍受了几个小时的矫揉造作的表演。总的来说,加菲选择了一种大胆的表演方式,并且表演得很投入,这是值得称赞的,但这些表演完全没产生预期的效果。

尽管如此,当演到“重建”篇章的末尾时,我已经把所有对这部剧的负面意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最后二十多分钟是如此惊人地美好、感人、宽厚而充满希望——普莱尔拒绝了天使让人类停止前进的恳求,转而选择了接受生活的狭隘、易逝、艰辛和悲悯。

在周天的四场幕间休息中,一次,我和坐在我右边的女士谈了谈这部剧和当下的联系——关于这部剧对黑暗而可怕的里根时代的反思,对残忍的资本主义和保守主义的痛斥,以及如何与当下特朗普带来的灾难相呼应。(讽刺的是,库什纳现在正准备写一部关于特朗普的戏。)这里面有太多相似之处了,一个来自过去的号角正敦促着我们走出宿命论和绝望。这样看来,“天使在美国”的回归适当其时。

就在我昨晚思考这些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在从一个全新的观点看待“天使在美国”这部我通过种种渠道读过、看过也参与过的剧了。因为,从这部剧面世以来至今,世界变了,我变了,这部剧也变了。

当我还在读大学的时候,百老汇原版的“天使在美国”刚演出了不到十年;那时这部剧就已经显得那么完整,那么成熟,那么智慧了。这部剧就好像一纸对世界的诊断书,通过它那尖锐、深邃又抒情的联想得出一个伟大的结论。或者,至少给那些阅读它的人开了一笺处方。

但是现在我再次看它——在2018年这个艰难的时刻,用着与库什纳完成这部戏时相同的年纪——我发现《天使》比起终结更像是一个开始。当然了,这部剧的结尾台词就是“伟大的工程开始了”,所以它一直都只是一个开头。但这一次,我真的看到了一个氶待完成的工程,一个朝气蓬勃、模棱两可,充满了疑问、争吵和不确定性的工程。它并没有给出一个生活的定式,而是给出了一个关于如何创造这个定式的讨论。在周日的这部戏里,没有什么是百分百确定的。

回首它在历史舞台上赫然出现的时刻,我这才发现《天使》是一个多么个人化的作品,并且注意到了它具体的人性的维度:它的局限、它的莽撞、它的不完美。这使得这部剧真正地平易近人了。在这样一个政治化和个人化的时代,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部作品,使它终于脱下了完美无瑕的神圣外衣,给了我们可以与之互动、辩驳的想法。如果这句话听起来有道理的话,我想告诉你:我爱死了作为一个成人欣赏《天使在美国》。因为我终于能够与我心爱的东西对话,能够理解它看法的片面性,它的冗杂,以及它的一些错误的野心了。

换做从前的我,是绝对做不到这些的——在那时的我眼中,库什纳的眼光就是完整、准确、仁慈而坚定的。但其实,这部剧远没有我一直认为的那么有远见或有教导意义。它其实更像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简单地(也不那么简单)通过公众的悲恸、愤怒和欲望来寻求(但并不总是能发现)(seeking without finding)对世界的了解的产物。艾略特执导的版本有着这部作品最原始的张力,当这个国家在灾难的雾霭中蹒跚前行时,它展现出来的那种热血与大胆来自于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这是有点伤感的。直到一个年轻的库什纳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现在距离库什纳还是那个小年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太久;才意识到,我们都变老了;才意识到,这个世界将会把我们推向更多的灾难中去,而“天使在美国”们没有能力解决这么多的困难,只能间接地去应对。但是认识到这部剧的局限性——从满腹牢骚(cri de coeur)到有针对性地对时代进行挖掘的缓慢转变——反而让它沐浴在了充满爱的新光辉中,这正是艾略特在这部剧本最精彩的场景中优雅地嘲弄过的东西。这部剧在其痛苦的最佳状态下,似乎被人们记起了,然后重又活了过来。很高兴,我能在它的陪伴下度过周日的那些时光。

但离开剧场的时候我仍抱着深深的挫败感。我并不是说这部剧失败了,尽管事实就是25年后的世界仍然很糟糕。我想说的是,我们在某种程度上辜负了这场戏,这么多年来很多人都没有明白这部剧的意义。我现在觉得,年轻的托尼·库什纳并不是在号召我们把他的作品当作福音然后认为我们已经得出了结论——而这正是我和其他许多人的错误认识。其实,他在号召我们传播更多的福音,去思考、辩论这些福音的对错,去不断地挑剔他的这部剧暴露的许多社会现状。

“告诉我那些能够重新引领世界的话语。” 现存的最老的布尔什维克在“重建”的开头呼唤。他乞求一个建立在这个充满不确定的时代的黎明之上的新世界的发展方向,一个新的理论。我不确定库什纳是不是真的赞同这个年迈的俄国人说的每一句话(这部剧里有很多我不明白的东西!),但我选择把这一段理解为库什纳要求我们对他呈现给我们的这个疯狂而光荣的故事作出回应的一段奇异的演讲。他并不是在提供答案,他是在寻找答案。我知道许多作家和艺术家在这之后的几年里一直思考着他的提问。但是,万一还有其他人能在看过剧后听从这个号召呢——“去和天使搏斗”,去深入思考这个问询——我很高兴能有这部狂热而振聋发聩的剧作给更多的人带去这样的讯息。如果可以的话,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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